这是《异乡故事集 Vol.1》的第03次推送。作者贼鸥。
尽管那一年工作极其忙碌，但我还是在试图喜欢上北京这座城市。我开始忙里偷闲看北京队的球赛、慢慢走近livehouse里的地下乐队…坐在双层巴士的上层一路从起点到终点。虽然我的朋友圈子都不在这里，但我并不孤独。
“前面的同学~ 别走~ 能不能写一下你当流动儿童时候的故事呢？” 我回头一看，一个可爱的姑娘，她的话让我的思绪仿佛一下就回到了十多年前……
△ 别了，北京
“爸、妈，大晚上的，为什么还要出门？”
“我们没暂住证，有人抓——抓住了会被遣送的！”
——就是这样的对话，开启了我在北京的生活。
我叫贼鸥，来自南方，那时10岁，刚读完四年级跟着父母来到了北京。
“这位老师，能不能让我孩子在这里上学？”
“滚。”
——依稀可以想象当初父亲尝试为我找公立小学的场景。最后，他只能指着西四环边上的一个打工子弟小学，说：“爸没本事，只能让你在这上学了”。
我清楚记得，这所学校的名字叫树人小学。
上学的第一天我方知来自五湖四海是什么意思。操着一口方言的我，念课文总是格格不入，习惯性地拉着尾音——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我们家乡那都是这么念的。结果，肯定是被笑，后来我花了很长时间，才慢慢纠正了这个习惯。
语文课好歹能应付，但英语课是什么鬼？我从没见过。自此，我算是认识了Han Meimei和Li Lei课文内万年CP的爱情故事。
犹记得我爸对英语这门课很重视。有次他翻我的英语课本，发现课本没多少注释，干干净净，就一口认定是老师没教好。他无比愤怒地把我拉回学校，质问一个来支教的英语老师为什么我课本没注释和翻译。请原谅我爸认为没写满肯定就是没教，我也忘不了那英语老师那慌乱似乎还有点愧疚的神情。从此以后，我的英语课本上，总是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注释。
事实上，我在打工子弟学校过得很快乐。记得那时候我还是学霸，负责写作业，而我的哥们儿负责抄。我忘不了和哥们儿省着早餐钱去打游戏，忘不了公交车站旁的肉夹馍，忘不了偶尔吃灌汤包还能吃到一嘴沙，忘不了门卫大叔发现我们翻墙出去时暴躁的神情，忘不了我们一起跑遍了的丰台的大街小巷…..
始料未及，一场大火给我们学校的危房教学楼下了最后通知书。用某机关人的话来说：要么学校关门，要么滚远点。
就在我们担心学校开不下去的时候，老师告诉我们学校要搬到北京郊区了。地方远了，所以我们需要坐班车。很破的小班车里，一群小孩子，拿着那时候有个叫复读机的神奇玩意，放着歌带，路上尽是笑声。
流动儿童的生活总是不经意间就有些波折。六年级下学期，我爸决定让我回家念初中，拉着我去树人小学的办公室办手续。
一群小伙伴，在班车里探出脑袋，“贼鸥，你怎么还不上车？”，我只能默然。别了，北京，别了，我爱的人们。
△ 梦想与坚持之城
在南方农村当留守儿童，在北京当流动儿童，在西北上的大学，几次迁徙把我内心打磨得更加坚毅。毕业后，我决定重新回到北京。再次“返京”的经历，是段有关梦想与坚持的故事。
来北京后，先是囊中羞涩，加上不好意思再跟家里要钱，便饥不择食地找了一个银行做外呼坐席。这份工作的节奏是这样的：“先生为了答谢您长期对我行的支持，特别推出猴年大银饼，999千足银……”
每天都有固定外呼量和成交指标。我终于知道打一天电话，嗓子是真的会冒烟的。每天早上，还都得做恶心的团队早操，念着洗脑式的口号。当然即使这样我还是努力地做好，以至于我两个月后走的时候，主管和质检都舍不得我走。
然后我下决心要认真找份工作，于是开始了一次在咨询公司打杂的经历。没错，就是那种女人当男人使、男人当畜生使的公司。上到写报告、做报表、画ppt、写标书、做售前，下到打印、送函、跑机关、搬桌子、点外卖，使劲浑身解数也只是为了获得别人口中一个靠谱的评价。
比如业务繁忙的时候，我会经常熬一整夜赶东西。某次凌晨5点，大家终于把报告做完了，已经进入双眼呆滞面无表情的状态，我迷迷糊糊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时突然听见leader说，“贼鸥，你再去趟天津，把文件送到甲方那儿”。我无力地张了张嘴巴，最终叹了口气，扒了件西服就奔向了去天津的路。
那会儿也有同事问我，你为什么那么努力，我说，“我10年前就来过这，现在我要留在这里。”
尽管那一年工作极其忙碌，但我还是在试图喜欢上北京这座城市。我开始忙里偷闲看北京队的球赛，慢慢走近livehouse里的地下乐队，去后海和三里屯酒吧街看着匆忙的人们，在国图里倚着阳光看书，认识一些奇奇怪怪的文青，坐在双层巴士的上层一路从起点到终点。虽然我的朋友圈子都不在这里，但我并不孤独。
这一年，北京队又拿冠军了！当我也觉察到那份心头翘起的自豪感，当我喜欢上马布里这个”北漂“，我才意识到也许这座城市与我自己已经在彼此接纳着了。
△ 番外：因果使然
“为什么你工作了两年，简历上写的工作经验是三年？”
“加班。”
——这个笑话简直是对我那一年的最好注解。最后为了避免加班加到肾虚，我又转行了，找了个创业的软件公司。
新行业新岗位，由于身边没有人可以交流，一个人咬着牙学习新的工具及行业知识。目前一个人兼着软件设计、客服好几个岗位的工作。但好在公司不太加班，我至少有休息时间过些不太靠谱的生活了。什么，你说有什么不靠谱？我能写这篇文章就说明已经在不靠谱的路上了… 我开始在周末做些志愿服务的活动，甚至去到北京周边的打工子弟学校，看到碰触到我曾扮演过的“流动儿童”们。业余时间，我还在一所大学里进修心理学。老师问我你为什么来学这个啊，我说 “为了以后进NGO打好基础”，哈，完美。
2016年4月16日，是个周六。一如往常，我跟随“未来国嘉年华“的志愿者大部队，来到这次的服务学校——石景山树仁小学。
到了学校跟前，我才发现这里竟然就是我以前念过书的”树人小学“。一个大老爷们儿，我却差点泪流而下。地址换了、校名也改了，我短暂停留过的那段时光却历历在目。我不敢相信13年前的一所破旧学校，竟然还一点点坚持到今天。火灾、贫穷、师资匮乏、政府不支持这些因素都没能磨灭学校的生命。学校太苦了。
如今再回到树仁（树人），还是那所打工子弟学校，不过已经有了多媒体教室，老师的数量也比以前多了很多。孩子们呢，好像也比我们以前更聪慧了——调皮捣蛋的，充满活力。但不变的是这些孩子们的打工家庭。读完六年级，他们的命运也多半会和我一样，再次返回家乡。想着这些，我便试图鼓励每个小姑娘你更努力一点，小男孩你要更勇敢一点……
我知道一次两次的公益活动改变不了太多，但也许我也能撒下几颗启迪的种子。就像当年的我在打工子弟学校成长，而今又成为关注打工子弟的志愿者，因果使然。
(活动当日照片，转自未来国公众号）
曾奔跑在山林、河流、草地之上，正穿梭在高楼、车流、人海之间，两种生活的巨大差异总是不得不让人细细品味。我想，我既喜欢乡村那份宁静与美丽，也爱大城市那份对梦想的理解与包容。
一路行来，跌跌撞撞，但至少在正确的路上。你也许会问，你融入了北京吗，是的，怎么证明，从我爱上马布里开始。
坚信有爱与梦想，方不负这大好时光。
（完）
– 异乡故事人-
贼鸥
90后，来自南方农村，现在在北京做软件实施；也在中科院心理研究所研修，长期关注流动儿童教育问题。工作以外是深度懒癌症患者，享受二两花生米兑啤酒的生活，坚持认为90年代后再无摇滚。希望过一种简单、传统却有趣的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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异
乡
故
事
集
Vol. 1
by 新公民计划. 2016
# 流动/迁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？听我们的故事。#
往期故事：
【异乡故事集 Vol. 1】一颗卫星（Vol 1.1)
【异乡故事集 Vol. 1】拿瓦辛科河边（Vol 1.2)
